7月25日，北京朝陽區(qū)潘家園勁松七區(qū)格林豪泰一層理發(fā)店旁的百度生態(tài)廚房，無門牌。百度送餐騎士在門口等餐。這里同時為17飯、鞏大夜宵和頂味源多家“虛擬店鋪”生產快餐。
7月25日，北京朝陽區(qū)勁松一中南門西側的百度生態(tài)廚房雙井店，門口掛有標牌。
7月18日，慈云寺北里110號樓百度“初禾生態(tài)廚房”。店員正用剪刀拌米飯。
7月19日深夜23時50分，一名貨車司機搬著一筐半成品快餐進入朝陽八里莊路西的一個小門臉。
門臉簡陋的噴繪布招牌上印著“初禾生態(tài)廚房”。
第二天臨近中午飯點兒，大批百度外賣送餐車停在這家“廚房”門外，騎手們從店內走出，拎著“17飯”、“良記小龍蝦”等外賣。
這只是百度外賣平臺上16家神秘店鋪其中的一家。
17飯、鞏大夜宵、安小鹵、有家下午茶、頂味源這些百度外賣上的店鋪，餐品經營種類看似不同，實際由同一線下廚房生產。這些虛擬店或用虛假地址，或多店共用一個地址。在集中生產配送中，使用過期食材、剪刀拌飯等問題頻出，常有煮了一天的食物撈出來扔進冰柜，第二天繼續(xù)加熱銷售。
“如果讓別人看到我們怎么做的，就沒人買了?！卑俣壬鷳B(tài)廚房四惠店店員坦言，看著滿屋子蒼蠅蟑螂，絕不會讓家人點“17飯”。
“找不到的外賣店”
在百度外賣上，17飯、安小鹵、鞏大夜宵、有家下午茶、頂味源、趙香蘭、良記小龍蝦等線上店鋪，在同一區(qū)域內，往往幾個品牌顯示的線下地址相近，有的留的電話相同。
7月13日中午，按照百度外賣顯示的17飯（牡丹園店）商家地址，記者找到海淀區(qū)花園東路29號附近的泰興大廈。
泰興大廈從一層到頂層，并無17飯的店鋪存在。
百度外賣顯示的鞏大夜宵（牡丹園店）地址是花園東路11號曠怡大廈附近。
這座與泰興大廈距離很近的大廈也找不到鞏大夜宵的店鋪，詢問周邊商家，無人知道這兩家餐館的存在。
但在附近，發(fā)現(xiàn)停有多輛百度外賣的騎士車。
記者注意到，在百度外賣平臺上，17飯（牡丹園店）、鞏大夜宵（牡丹園店），兩家提供的資質、證件信息相同。
兩者共用的餐飲服務許可證證號為京餐證字2010110108005471，單位名稱為北京達客聚華餐飲管理有限公司，單位地址為花園東路11號泰興大廈102號。
隨后，記者來到該餐飲服務許可證顯示的地址，該證件實為在泰興大廈的峨眉酒家（牡丹園店）所有。
“你要找17飯？在地下一層，告訴你了，你也找不到?！币幻碇俣韧赓u衣服的騎士提示，這店不對外。
進入泰興大廈地下一層，穿過七轉八轉的走廊、停車場，最終，在地下一層一拐角處的員工食堂內，看到了騎士拎著“17飯”快餐袋走了出來。
窗口一名員工稱，這里專做百度外賣?！?/p>
5家虛擬店共用一證
百度外賣四惠店的招牌為“初禾生態(tài)廚房”，位于慈云寺北里110號樓底商，在百度外賣平臺上經營5家虛擬店鋪。
“17飯、頂味源、安小鹵、有家下午茶、鞏大夜宵。只要顧客下單任何一家，都是我們做?！彼幕莸暌坏陠T透露，這家生態(tài)廚房專供百度外賣。
7月17日，記者通過應聘進入該店工作。四惠店店長王明（化名）介紹，四惠店開業(yè)于4月份，店內不做堂食，只做百度外賣。
店內墻上掛有營業(yè)執(zhí)照和餐飲服務許可證復印件，兩證顯示，負責人為李繁，單位名稱為北京繁星雅馨餐飲中心，地址為北京市朝陽區(qū)慈云寺北里110號樓1層102室。店長稱，“這個證是共用的，這一排底商餐館用的都是這個。”
記者注意到，該店隔壁商家辣皇尚同在百度外賣平臺入駐，但沒有顯示資質信息。按照《食品經營許可管理辦法》，食品經營許可實行一地一證原則，即食品經營者在一個場所從事食品經營活動，應當取得一個食品經營許可證。
四惠店面積六七十平方米，有4個微波爐，一個萬能烤箱，6臺冷柜，一臺蒸米飯的機器，還有兩臺加熱機。店內不能堂食，基本被廚房和儲物占據(jù)。
“這個工作很簡單，都是成品菜，加熱、包裝一下”，老員工告訴記者，店內有專門的百度外賣接單器，有外賣了店內就會打出一個信息條條，按條配菜。
入店時，該店店長明確要求記者辦理健康證，但在記者入職時，并沒有要求出示此證。
類似的情況也在回龍觀店出現(xiàn)，在記者臥底的初禾生態(tài)廚房回龍觀店，匯集了17飯、鞏大夜宵、頂味源、安小鹵四家百度外賣線上店鋪。而用餐者根本不知道4家店同在一家生態(tài)廚房出貨。
食材過期 龍蝦變質做促銷
西蘭花木耳胡蘿卜拌菜是所有套餐標配。7月19日，拌菜已用完，四惠店這天的配菜均采用單品西蘭花。然而這些西蘭花，卻是3天前就已經到期的食材。
只見加熱后袋裝西蘭花標簽上的生產日期已被浸泡模糊。一名女店員直接用剪刀剪開兩袋，倒入盆內清洗，有些西蘭花顏色已變黃。該店員直接將變了顏色和蔫了的挑出，扔進垃圾桶。西蘭花的外包裝保質期顯示為7月13日至7月16日。凈含量為1kg。對于過期西蘭花為何還要用？一名女店員說：“今天用西蘭花配菜都是過期的，不用咋辦？”
另一名開店便在此的店員表示，為了給省錢，之前茄子過期了幾天還讓賣?！斑^期的都不讓我們丟，都讓賣，顏色都變了還讓賣?！?/p>
7月20日，記者同樣發(fā)現(xiàn)，在加熱的水槽中，準備銷售的泰式小龍蝦保質期為7月13日至7月16日，依然過期。
在記者臥底的西二旗店，配餐師傅曉琳（化名）表示：“17飯”這些套餐的菜，除了雞排、鱈魚和雞腿用烤箱現(xiàn)烤之外，其他都是半成品包裝加熱，“這些東西怎么可能新鮮，西蘭花如果用不掉，就這么放著，很快就餿了?！?/p>
根據(jù)《食品安全法》規(guī)定，禁止生產經營用超過保質期的食品原料生產的食品。
然而在7月22日中午，回龍觀店也出現(xiàn)了使用過期食品的情況。老板委托朋友劉娟（化名）到店里查看，發(fā)現(xiàn)了幾十袋“泰式龍蝦”已經過期，她就在百度外賣商家后臺上新增了“泰式龍蝦飯”優(yōu)惠活動，大半袋過期的龍蝦飯在幾個小時內就陸續(xù)被賣出。剩余的小半袋，仍舊放進冷藏室，和它躺在一起的除了數(shù)包過期的西蘭花外，還有過期的魚香肉絲。事后，店員向店長匯報此事時，店長稱龍蝦只是口感變差，實際并沒有過期。
訂單高峰，店員用剪刀拌飯
暗訪中，記者發(fā)現(xiàn)，上午10點到下午2店的點餐高峰期，三家生態(tài)廚房在制作和配餐中屢屢出現(xiàn)違規(guī)操作和衛(wèi)生隱患。
四惠店，廚房內的忙碌從早上便開始，店員從冷柜中拿出需要烤制的雞腿、雞排、雞翅、鰻魚等，直接將包裝袋內的帶著冰塊的雞腿放到烤盤上。
到下午三點多，這些成品菜會從加熱機中撈起，如果有人訂餐，就再放進微波爐里加熱。賣不完的成品菜，晚上放入冷藏柜里，等第二天循環(huán)加熱，直到下一位顧客買走它。
“您有百度外賣新訂單?！?0點剛過，接單器發(fā)出的聲音不?；厥幵诔鹾躺鷳B(tài)廚房內。
單子多了，忙起來的店員開始不管不顧，直接“上手”往餐盒內配菜。
餐盒另一半，米飯裝的不夠平整，店員也直接用剪刀壓平，而這把剪刀平時在廚房是用來剪繩子、袋子的。
7月18日上午，在做套餐時，一名女店員直接將剪刀攤平魚香肉絲。身邊沒有剪刀時，甚至抓起一支筆，插入米飯中抹勻。
7月20日下午2點多，兩名自稱是百度公司的員工來到四惠店“看看”。其中一人表示，自己是負責這家店的，“你們家這個衛(wèi)生太差了，滿屋子蒼蠅、蟑螂的。哪家店不比你們家店做得好？”
在回龍觀店，類似的情況同樣在發(fā)生。店員加熱食物有時不知道雞肉串在加熱后是否熟透，便會用剪刀劃開口子檢查；而本應放置于零下18度保存的芥末木耳等涼菜，被店員們忘在了室外；就連晚上，一筐需要冷藏的三杯雞、麻辣鱈魚等菜品依舊被放置于常溫之中。
而對于基本的消毒步驟，記者在四惠店暗訪時注意到，店內并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一名店員表示：“店里有84消毒液，就是開店到現(xiàn)在沒用過?！?/p>
“星級烹飪”外賣 僅用微波爐加熱
2015年12月，西二旗店的“生態(tài)廚房”開張，曉琳順利成為第一批員工，這一做就是大半年。據(jù)她透露，這里就是專門做百度外賣的，不對外公開?！伴_了好多家店啊，聽說這家是總店，之前這里出餐的還有“趙香蘭”，現(xiàn)在減了幾家，賣的不好就不做了，主打的還是‘17飯’?！?/p>
除了“趙香蘭”因經營不好被下線，經新京報記者調查，還有惠新店、魏公村店兩家店鋪近期被關閉。
西二旗店一位負責鞏大夜宵的李春國（化名）介紹，“17飯”等都是百度自己的“虛擬店鋪”，根本不存在真實商鋪地址，食材是百度自己訂，包裝也是由“17飯”等相應的品牌負責人供貨。
而17飯也是目前百度外賣平臺16家線下實體店鋪的主打產品。
“17飯”在他的推廣中介紹如何用匠人精神做好一份盒飯的文章，注明專門做盒飯的中高端餐飲品牌。
文章介紹，17飯“不求標新立異，只求安全放心?！痹?7飯的外包裝上寫有，“精選五常大米、選用當即新鮮食材、星級大廚私房烹飪、17道工序精心打造”。
記者在四惠店暗訪期間，店員們在空閑的時候打趣道，“還17道工序，我們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就行了，現(xiàn)在都敢稱星級大廚。如果讓別人看到我們怎么做的，就沒人買了。”雖然這些店員就是做外賣的，但是聊到此處，他們均一臉嚴肅地表示，不會讓家人吃“17飯”。
會講故事的17飯漲價了不少，店長王明說，“以前是普通盒子，換了包裝，立馬漲價，一個魚都賣49?！?/p>
記者在西二旗店的暗訪時，“17飯”每天中午的單量都超過百份。如果遇到特價或優(yōu)惠活動，中午短短幾個小時的單量就可以突破300份。
在百度外賣客戶端搜索，西二旗地區(qū)附近的百度專送中，“17飯”的排名名列前茅，月售單量高達8000份，鞏大夜宵有1830份，頂味源981份，安小鹵403份，有家下午茶280份。
同樣在四惠店，每天五家虛擬店訂單就有140多份，金額在3000多元。而多名員工稱，該店的訂單量在百度的生態(tài)廚房中排名倒數(shù)，“7月有一個店，兩天銷量都過萬元，還給獎勵了。”
百度外賣平臺上，在全國范圍內，17飯、頂味源等百度自營品牌店還存在于廣州、上海、福州等11個城市。
據(jù)新京報記者不完全統(tǒng)計，百度外賣僅北京這16家店鋪月銷售額超過350萬元。7月18日，百度生態(tài)廚房四惠店訂單火爆，配餐員根本顧不得餐桌下外賣包裝盒上蟑螂爬進爬出。
A08-A09版采寫/新京報調查組記者 趙吉翔 趙蕾 實習生高興 王露曉
A08-A09版攝影/新京報記者 大路
